葉西

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

【润旭】15:00 离思

紫方云宫内

 
 

一株梧桐树下,一位白衣人静静的垂首端坐在静水湖畔,在他身前是一架拜访好的凤首箜篌,每当白衣人素白得近乎透明的手在弦上滑过便会又空冥清幽的丝乐响起,余音缭绕,恍若凤鸣,鸟雀似也被这弦声吸引,慢慢的一只、俩只停在树上,歪头晃脑好奇的看着一袭素黑长发逶地的人儿,更多的便随着乐声盘旋飞舞在天边,间或哼唧鸣叫两声,偶尔一阵轻柔暖风拂过,掀起那人的素白衣袂,空气中便会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天际幽蓝,万里无云。

 
 

弦声渐轻,最终了归于无,旭凤缓缓从席上起身,身为六界唯一的一只九羽金凤、尊贵无比的天后,他身上却无任何配饰,只在袖口处用银线绣了淡淡凤纹,若不细瞧也是看不出的,相比于那些整日穿着妍丽的仙子们他的衣裳甚至可以说是简素,然而若是看到那人的容颜你就会觉得再华贵精美的衣物在那张傲雪凌霜的绝美面孔下都会显得黯然失色,他的美,足以让天宫每一个仙子瞧了都自惭形秽。

 
 

那人很冷,眸是冷的、发是冷的,就连从丹漆朱唇中吐出的话,也是冷的,整个人远远望着,就如人界塞北之地凛冽寒风中伫立的一树森森冷梅,红得热烈,却也冷得刺骨,只有极少数人愿意忍受着那刺骨的冷,攀下那开得极盛的梅花,去低嗅那一树红梅散发的幽冷清香,就如同那人永远淡泊如水的一双清贵凤眸,只有拥有足够耐心和毅力的人才能看到那湖水般平静的眼睛深处,藏着比岩浆烈焰还要浓烈炽热的深刻情感。

 
 

少时他未曾嫁入天宫时,曾有人说:鸟族的旭凤殿下虽相貌极盛不负九羽金凤之盛名,性子却不像一只火凤凰,倒像是块万年玄冰,冷得让人不敢靠近。

 
 

了听和飞絮俩个仙侍将凤首箜篌小心架起,恭谨的随在旭凤身后,绕过长廊后,那抹纤尘不染的白却突然停了。

 
 

仙侍们疑惑对视一眼,先是不知发生了何事,既而听到不远处凉亭的对话,脸刷的白了下来,在永远阳春三月的天宫里,冷汗竟不断从额际冒出,渐渐透湿浸背,只恨自己耳力太好,竟将这等密事也听了去。

 
 

凉亭里的人仍毫无意识,她们手中俱提着一篮子鲜花,显然是负责采摘装扮天庭的仙娥,却不知怎的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八卦着啥:

 
 

“听说没?陛下又去花界了。”

 
 

“啊?又去找花神了?我记得最近都好几回了!”

 
 

“谁说不是呢!其实要说容貌,谁能比得上天后殿下呢!那样美的一个人儿,竟也抓不住陛下的心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再美,终究是个男子,不能生育,说不准天帝陛下根本不喜欢和自己一样硬邦邦的男儿身躯,咱天后殿下又是个性子冷淡的主儿,说不定早就惹得殿下厌烦了呢!况且那花神锦觅本也生得不差!”

 
 

“也是,生的再美,到底比不过女儿的柔媚温顺,能够在床笫之间,婉转承欢哪…”

 
 

“还有还有我听说当年陛下迎娶天后殿下是只是为了拉拢鸟族来稳固自己的天帝之位,并非真正爱慕天后殿下呢!”

 
 

“嗳?我也听说了…”

 
 

……

 
 

旭凤顿在原地,听了这些人的污言秽语也并没有表示出勃然大怒的神态,面上仍是淡淡的,眸中无悲无喜,仿佛那些人口中谈论戏谑的不是他般,只有从那只由始至终都掩在袖中不断轻颤的手才可窥出其主人的心绪并不如看上去的那般平静。

 
 

不多时,那双手也恢复了平静,他敛下眸子,对着身后已害怕的跪在地上深深埋头的仙侍道:“我依稀记得,天宫里有一条天规,是不得妄议上神,是吧?”,那人的语气平淡的近乎冷漠,简直不像在疑惑,倒像是陈述。

 
 

“…是,违者罚入下界,百年后方可重登仙籍。”了听壮着胆子抬头回道。

 
 

“哦?那妄议天后呢?”那人说话仍是不带半点情绪。

 
 

“罪加一等,削去神籍,需入百世轮回,体验凡界众生生老病死之苦。”

 
 

“那便按规矩办吧。”说完,也不再待身后人反应,旋身走了。

 
 

伏在地上的两人只来得及嗅到那衣袂飘转间溢出的淡淡草木清香。

 
 

紫方云宫的上一任主人也是一只凤凰,名唤荼瑶,说起来也算是他的远房表姑,只可惜他在出生不久后便死了,旭凤少时也曾听族人说起过这位表亲,说是未入天宫时虽十分高傲但也是个天真善良的性子,但不知怎的,做了天后之后却越发残忍暴虐,被上一任天帝,现任天帝润玉的父亲斥为“妒妇”,幽禁在婆娑牢狱,郁郁而终,就连死后也没有配享先贤殿,享后世香火,所有族人提起她,都是鄙夷不屑的样子。

 
 

旭凤刚入驻这云宫时,殿宇摆设并未大动,大抵还是他这位表姑在任时的样子,装饰的再华贵不过,可他却感受到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幅字画或是其他物件儿,都透着寂寥的气息,那是因为长久被殿宇主人的孤单哀怨浸染,那愁怨太重,久而久之,室内便总是透着一种沉闷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于是旭凤便知道,他的这位表姑成为天后的数万年间,是不快乐的。

 
 

天,暗了。

 
 

旭凤坐在床榻上,如素色绸缎般光滑笔直的漆黑长发散开,披落肩头,手上执一本《六界杂录》细细的翻阅着,四周的宫灯全部熄了,只余床前一盏糊着龙凤合鸾浆纸的烛灯透着淡淡暖光,静夜无声。

 
 

月已深至中天,那人立在窗前,夜间寒风带着霜露将他披在身后的素黑长发吹开,那人的发被吹得微卷,带上了水汽,黑发从空中垂落的时候,漫天鸦羽也落了满地。

 
 

“他,不回来了?”

 
 

“回殿下,陛下说他今日还有奏折未看完,今日便在书房歇下了。”

 
 

“…知道了,都退下吧。”

 
 

长夜无灯,只有雪缎似的长纱随风飘荡着,月光投射,恍惚透着了床上清瘦的身影,雪白的帷帐,雪白的褥被,苍白的人儿,以及乌黑的发,原来,黑与白的交织,那么寂寥…

 

 






鸟族——翼渺洲

 
 

天未亮,翼渺洲的天空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万籁俱寂,云雾中有清乐传来,极轻,忽远,忽近,隐隐约约,低不可闻,待到天际晨曦初漏,第一缕朝晖透过厚厚云层照到岛屿上时,那乐声似乎亦透过了云雾,变得逐渐清晰起来。

 
 

花蝴蝶兰、牵牛、雏菊各色花儿恍如春风一夜吹遍大地,繁星点点般点缀在翼渺洲的苍翠草地上,新生鹿儿在母亲身上吸吮着香甜的奶汁,还未睁眼,便已学会发出了它的第一声幼软鸣叫,松鼠从洞里探出头来,一骨碌爬上了树梢,用俩颗平整的门牙啃松果吃,百灵鸟、雪燕、鹭鸶如一道彩虹飞舞着循乐声而去,布满了天空。

 
 

鸟族少女们在睡梦中被乐声唤醒,抻了抻懒腰,推开木窗呼吸第一口清新空气,相互对视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旭凤殿下开始弹奏箜篌了呢!正好听。”

 
 

“是啊,你看,那些凡鸟也在跟着起舞呢。”

 
 

“旭凤殿下真不愧是鸟族最最尊贵的凤凰,可惜他的乐声太深奥了,就连最擅长乐理的百灵鸟支系的族人都无法理解呢!”

 
 

“这大概就是凡人所说的‘曲高而和寡‘吧,希望有一天,旭凤殿下能觅得知音。”

 
 

“是呀是呀…”

 
 

九天之上,一尾在云海间遨游的银龙似有所感,化作一道白光落在了翼渺洲土地上,

 
 

一泊湖水前立着位白衣男子,男子气质出尘,身形如松,像极了天界盛传的姻缘府中掌管人界情爱的月下仙人嗜爱的话本中的浊世佳公子,男子闭着眼睛,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微微侧着身子似是倾听着什么,忽然,他感应到了什么,双眼睁开,嘴角绽开的笑意更盛,亮如寒星的眸子柔和了些许平日里的威严,循着那一缕渐渐清晰的乐声,翩然离去。

 
 






翼渺洲的中部——鸟族重地

 
 

在五色雀鸟盘旋最密集的下方,红衣人轻轻拨动着乐曲,阳光折射云层,在那人如蝴蝶般翩跹的密睫上投下一层阴影,那人的眼睛是闭着的,整个人透着疏离孤傲之感,然而此刻他的嘴角却微微勾起,恰如冰雪初融,他的手指在箜篌的长弦上灵活的拨动着,上下翻飞,每一次的揉、压、滑、颤都带起新的乐符,那抹笑意被掩映在层叠花丛中,消融了红衣人身上的缥缈出尘之感。

 
 

那一袭红衣似火,但比之更艳的是那丹唇,映在苍白的肌理上,少一分太素,多一分则俗。红衣人就这样信手弹着,哪怕天下间无一人能懂个中曲意,或许,他是惯了的。

 
 

一阵清越的笛声忽而奏响,竟与那箜篌之曲相和,悠远绵长。

 
 

红衣人的弦,断了。

 
 

不顾被弦的锋利所割伤的手指,他转身,怔怔看向身后的白衣人,那人长身玉立,唇边抵着一只玉色短笛,白衣人薄唇微启,吹起一阵悠扬笛声,竟是将红衣人未尽之曲吹奏完毕,一曲将尽,白衣人抬步走近于花丛中端坐之人,改换手势,曲调变幻,一首《离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向来知音难觅”,白衣男子看着断了一根弦的凤首箜篌说道,他嘴角勾起温润浅笑,对抬头看着他的红衣人伸出手,道:

 
 

“你可愿,随我回天宫?”

 
 

他的双眼张开,暗如子夜的瞳孔里透着初醒时的迷茫,殿内长纱无风自动,梧桐叶上的露珠折射出金色光芒,似被这太过耀眼的光线灼伤了眼,旭凤抬起长袖,覆在面上,将披散了满被的蜿蜒漆发盖住,床榻的另一侧未有一丝褶皱,显然昨夜并未有人在此躺下。

 
 

未着鞋袜,他赤着脚,走到了床边的镜子面前,铜镜内映出的人影和当年初入天宫时仿佛分毫不差,只是眼中的寂冷常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站在镜子前的那人,是一具会呼吸的死尸。

 
 

少顷,有一干仙娥端着水盆衣物等进入殿内,清水如珠串般涤过那人素净苍白的面,凤眼微垂冷冷扫过几乎无差只在花纹样式上稍有区别的雪色外衣,旭凤旋身转过那群恭谨着不敢抬头的侍女,启开摆放在墙角被封存多年的木箱,里头规整叠着一件耀眼夺目的红衣,仍和初时一样,未有丝毫褪色,旭凤目光在那上头顿了顿,一拂手,便将红衣穿在了身上。

 
 

仙娥们未曾见过天后殿下褪去一身素白的时候,此刻看着旭凤一身红装、骄阳似火的模样眼中都是浓浓的惊艳之感,只是她们相互对视,谁也不敢像这位冷的没有丝毫烟火之气的主人询问为何今日换上了红衣。

 
 

与此前数万个在留梓池日日弹奏箜篌的日子不同,旭凤遣下了所有仙侍仙娥,偌大的紫方云宫,只有他一人。殿内外的素白装饰也被染上了艳红,倒像是凡间男女新婚时府上装扮的模样,旭凤端坐于绣满鸳鸯交颈的繁丽红被 ,就像人界坐在喜床上羞涩等待夫君揭开红盖头的新娘般,只是和寻常新娘不同的是,直到最后一抹余晖褪尽,床上的人也没有等到他的良人归来 。

 
 

云层中忽有隐隐龙吟传出,下一刻,被艳红与黑暗包围的云宫梧桐树下便出现了一抹雪白身影,天帝润玉手中执一朵开得正盛的凤凰花,他信手将花抛入空中,那花便似有灵性般变成分散成无数小瓣飞到了云宫的各个角落,顷刻,一株株翠绿的树破土而出,伸展枝丫,有艳红盛丽的凤凰花便结出了花苞,然后渐渐绽放开来。

 
 

天帝的眉眼里都是笑意,他的眼睛像一斛汪泉,旖丽星河尽数倒映其中,移步,才发现云宫处处艳红,静寂无人,已是换了一副模样,他面上不显,眼中却有着疑惑,与之渐盛的,是心头暗暗蔓延的不安。

 
 

殿内红纱飘扬,他踏着脚下红布,脚步越来越急,终于,他看到了玉床的中央,那比血更浓更艳的一抹红,那人穿着他们初遇时的红衣,静静的,静静的,双手交叠于腹前,似乎安详的睡着了,脸也不像平时般冷冰冰的,嘴角挂着一丝恬静笑意,似是做着好梦。

 
 

天帝住了疾行的步伐,踱步过去,极轻,像是怕吵醒了那熟睡的人儿,他走至那人榻前,带着一丝颤抖执起人儿腹前冰冷的手,轻轻唤道:

 
 

“凤儿?”

 
 

那睡着的人儿毫无反应,像是倦极了,陷入梦乡不愿清醒。

 
 

那双手仍是冷的,即使被捂了那样久,依旧没有丝毫回暖的迹象。

 
 

“凤儿,今日是你生辰,亦是我们大婚的那日,我知你最喜红花,前些日便去人界寻来了凤凰树种,它开的花极艳极美,就像你一样,只是凤凰花花开两季,一季缘来,一季缘散,我央了那花神多次,她才肯施法让这凤凰花常开不败,我已将树种在云宫,先下花已开了,随我出去看看好吗?凤凰?”

 
 

红衣人的眸子,始终没有挣开…

 

 

“凤儿?凤儿?”旭凤睁眼,他整个身子此刻全部陷入在一个虽不宽厚却极为安稳的怀抱中,一只修长的手掌覆在他隆起的腹部,兄长润玉在他耳畔轻声呼唤,眼里尽是担忧焦急之意。

 
 

“凤儿,是孩儿又闹你了吗?怎么睡得这样不安稳?”润玉牵起旭凤冰凉的手将其放入锦被下,手始终未曾放开。

 
 

陷在棉被中的手不自觉挣了一下,旭凤看向兄长,对他安抚的笑笑。

 
 

“没有。”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做了一个梦。”

 
 

他挥手,将倚在床边魇兽吐出的黄色气泡打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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