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西

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

【巍夜】幽州一鹤舞松风(终)

第四十二章 故事的结尾


沈夜一字不发盯着眼前的纸张,眼底像聚了一团幽黑迷雾,你不知道它背后到底掩藏着些什么,好看的指尖捏着沈巍的大脑透析图,泛着微白,他不说话,一时间竟也没人出言打破这似连空气都近乎凝固了的沉默。


一双手蓦地从沈夜背后伸出,抽走了青年手中的纸张,腰上忽然被覆上温暖,接着是整个后背,沈夜眼睫间仿佛沾了暮色的水雾,轻颤了颤,便任由自己整个人陷入了这令人迷醉的温暖怀抱中。


那腰间近乎灼人的温暖渐渐侵袭向上,极缓、极轻,却也极坚定的覆上了青年因指尖用力而青筋冒出、不断轻颤的手掌,继而,十指相扣,原来,这世间除了阴阳交合,竟还有一种情感,比男女情爱更亲密,比己身,更契合。


或许是哨兵总是看起来更为强悍的缘故,无论是体魄,亦或其他,以力量、速度和五感见长的哨兵常常被看作一把出鞘的利剑,带有一往直前的锋芒与肃杀,而相对而言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亦或感知能力都只是一般人水准的向导则常常作为后勤,充当着剑鞘的作用,在力量和速度比拼的暗杀或决斗中,有一个默认的规则那就是——优先解决向导,不仅因为他/她们能够运用精神力攻击和干扰哨兵却欠缺力量这一在与敌人交锋时足以致命的弱点,几乎是战场上的活靶子,也因为向导一死,与其匹配结合的哨兵无论多么强悍,防守严密的精神屏障也必定破碎,当成千上万的信息毫无阻碍的在一瞬间涌入,对于常人来说微不足道的伤口与哨兵来说却像是被尖刀刺进骨头里来回狠狠搅动般,微光成为炽阳,蝉叫如若鼓鸣,引以为傲的敏锐五感成了索命厉鬼,当建筑好的精神图景一溃千里,高楼转眼成废墟,在战场上,没了向导的哨兵,形同死尸,而失了结合哨兵的向导 ,尽管如同失去半身,精神力虽会紊乱,其己身力量却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当然,假如他们能活下来的话;


可事实上,能将这种奇妙的力量转化为强有效的攻击手段的向导,只是少数,多数情况下,向导的精神力只能作为辅助手段,为哨兵进攻时干扰对方的意识,能同时控制上百人思维并操控其行事的向导,“塔”的内部记录中,也只有一个沈巍,被常常与“柔弱”划上等号的向导们并不柔弱,以一己之思维洞察整个战场并做出有效决策,哨兵为剑,他们却是执剑者,有了他们,剑才有了方向, 肆意挥舞,饮血斩下敌人头颅,失去了向导的哨兵,犹如一把生锈的无主铁剑,一折便断了。而往往被看轻的向导,却如暴风雪中的松树,或许曾被压垮,却从不停止生长。


譬如沈巍。


可很多时候,向导都被过于看轻了,哨兵的过度保护以及“塔”的教育将昔日同能哨兵一起并肩作战丝毫不显逊色的“人形杀器”养成了娇花,甚至连向导本身也在这种观念下下意识看轻自己,面对攻击只会一味躲在哨兵背后,吓得连傍身的攻击技能精神触手都忘了使出,在联邦军政历代掌权人的有意掩瞒下,遗忘他们曾有的荣光,以及…


逐渐退化。


当那人的手带着一点试探以及安抚的勾住他的手时,将他揽入怀里,把头抵在他肩上时男人身上带着的清爽气息一下又一下的扑簌着打在他的右颊上时,当他整个人都不可避免地陷入这虽不够强健却足够温暖的怀抱中时,沈夜先是身体一僵,继而却又是任由自己带着些自暴自弃甚至是软弱地,沉浸在男人温柔的陷阱里,即使他清楚地知道,男人接下来要讲的话 ,是他最不愿面对的…现实。


沈夜惊觉自己又回到了小的时候,因为弱小,永远只能看着自己最珍贵的、重要的离自己远去,或许爱本来就会让人变得软弱,在沈巍的事情面前,他不再是杀伐果断的“夜尊”,他只是沈夜,一个会因为爱的人

变得迟疑、退缩的可怜人罢了。


沈巍握紧“可怜人”的冰凉的手,试图为其带来一些温度,与旁人眼中心思深沉不论是深陷囹圄还是至亲至爱遭此大劫也不见其有多少动容的青年不同,沈巍看到的是青年镇定自若的面皮下,是少时尚且稚嫩的男孩做了噩梦时抓着哥哥的手请求他不要离开才会有的惶惑神色,青年那一颗因挣扎恐慌而揪紧的心脏在不安的跳动。


他是因为他,沈巍心想。


于是沈巍一张被磨砺的僵硬冰冷的脸庞不免又被磨得柔软了些,那些被封在犄角旮旯里、积了厚厚尘灰的柔情多年尘封一朝释放,便全部给了沈夜,这个他挂念了多年不敢在心尖放下的青年啊,他有多在乎他,便有多不愿看到他有任何受伤的神色,只不过,很多事情,无法避免,不能避免。


将自己的病历仔仔细细地看过一遍,过人的精神力让他很快便理出了思绪,沈巍并不很懂这些,可他明白,联邦军方封住他的精神力其中固然有禁锢他拿他作人质的成分存在,甚至这成分占了大比,可若不封住它,精神力的存在只会加大对大脑的压迫,而人体的人脑是一台制作精密却防御薄弱的仪器,无论是哪个区域被控制器毁坏,迎接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叹了口气,看向彼时因挣扎间而显得癫狂凌乱的女人,神色中显出十分认真,却没有带出分毫因事关性命时人人会有的紧张恐惧。


“那么护士小姐,请原谅我不知道您的姓氏而暂且这样称呼您,沈某想知道 若沈某同意进行这次手术,您有多大的几率成功?”


话一出口已经做好被质问甚至被嘲讽唾骂的女人不曾想男人的语气仍是如常,甚至于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也依旧待她有礼,不曾出言谩骂,林依很想大声的说“别装了!你这个虚伪的人,你心里其实怕死怕的要命吧?!”,可经过短暂的几天相处她也知道,男人不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意识让她迟疑,原本准备好诓骗的说辞到了嘴边突然说不出来了,只留下干巴巴的一句:


“不到四成”。话里带着不明显可在在场一众人精儿似的人耳力便是明晃晃的犹豫和心虚。


沈巍感觉到拥着的人一下子僵住,那双好不容易捂热的手也很快再次凉了下去。


不到四成么,比他料想的还要多点,不过这话可不能出口,其他人怎么想尚且不论,可于他心尖尖上捧着的这位来说,恐怕不啻于诛心。


疯女人见男人欲言又止,还以为沈巍到底怕死,不由急了,她在此蛰伏多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完成导师的遗愿吗?沈巍是她能接触到的为数不多几个实验目标,也是她最好的选择,她相信,不止是她一个人好奇,到底是怎样的基因 ,才能铸就如此庞大的精神网,她不无恐吓的道:


“沈先生,这手术您越快做越好,否则到时候您可能没法活着见到您弟弟了。”


她这话说的极为难听,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因此沈夜瞬间攥紧了拳头,虽恨不得将眼前的女人撕碎了事,却又清楚的明白,她或许是男人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沈某明白了,护士小姐,我愿意做这个手术。”


男人话落下的一瞬间,沈夜狠狠的闭上了眼,将十指攥得咯咯作响,时隔数年,当年面对欺凌无力自保的小男孩再次尝到了无能为力的苦涩,刻骨铭心,却又无能为力。


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佝偻老人却上前了一步 ,他拄着拐杖,却拒绝了身旁一干跺一跺脚联邦的天就得抖三抖的国家领导人的搀扶,将无止息的咳意掩在喉中,老人的声音像只漏风的破筛子,一动就得掉好些的碎木屑和灰尘来,浑浊的看不清人脸的眼睛却在此时紧紧盯着两人,或者说,是沈巍,一字一句顿顿地说道:


“沈巍先生,您如果同意进行这场手术的话,我们会为您安排最好的医疗器械和手术人员…咳!您弟弟做下的事联邦都能既往不咎…咳咳咳!!只不过…老头子要腆着脸求您一件事…”


“救救联邦,老头子…咳咳!!!…给您跪下了…”


不同的头磕在地上,声响也会不同,求饶的磕头声带着黏腻和畏惧,为死去亲人磕的头是哀痛和悼念,而为一个快被蛀虫吃空了的国家磕的头,是沉沉的,也是闷闷的。











“如果你死了,我就去陪你。”



“你说爸妈会怪我们吗?”


“不,他们只会怪我,没能早点找到你。”


“我等你醒来, 要记住。”


“嗯,一定,哥哥,再不会抛下你了。”


“…一定。”你要是抛下我我就杀了所有人给你陪葬,然后再自杀,陪你…陪你…












捅了天大的窟窿最后却得自己收拾的某黑暗哨兵幽怨万分,让人更没想到的是,事态发展不如沈夜预期,最终走向了一个谁也没料想到的方向;


被联邦明目张胆匿藏了半个多世纪的哨兵向导有朝一日终于能站在阳光下,享受从未有过的自由同时却也是前所未有的迷茫,从青年口中得知的真相是如此显而易见,几乎是不容怀疑的,因此更加鲜血淋漓。


看啊,我们的存在,不过是被人利用罢了,像是一个有主的物品,连名字都不必有。


愤恨反抗,多年压积的毒火一朝爆发,便无可收止 ,昔日最锋利的联邦之刃调转方向成了一颗扎在联邦高层心上的刺,哨兵和向导之间的高度配合让普通的联邦驻守军无从抵御,于是溃不成军 ,而在联邦民众的积压声讨中,剿杀他们显然会更激起千层怒火。


然而就在这满国风雨欲催之际,事情忽然有了转机。被怒火和怨怼填了满心的哨兵向导们破开“塔”的桎梏后遭遇了难题,自出生起便被迫与外界隔绝,只能和为数不多的“同类”与数量更少的普通人相处的他们,在长久的封闭下,已经丧失了同外面世界沟通的能力,与灯红酒绿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他们,就如怀握杀器的稚童,满脸迷茫,不知前路,不知归处,一腔的怨恨望着全然陌生的人群和世界,竟无处发泄,他们憎恨着这个国家,憎恨着囚禁他们的“塔”,到头来却发现,离了它,世界之大,他们竟从一开始便,无家可归。


满心迷茫的“杀器”们如蜜蜂一般“嗡嗡”散开又最终聚拢,凑在一起,想起了改变这一切的俩个人。



说来可悲又可笑,上天对这个人群似乎格外钟爱,因此赋予了他们常人所没有的与生俱来的天赋以及力量,却也赋予了他们长达半个世纪的苦难,冷眼漠视着他们如烟火般灿烂升起惊耀暗空却也让其转瞬间尽数化为尘烬,成为光是为了照耀他人,化为余烬亦身不由己,不过幸好,他们依旧活着,并将终于活得像个人样。


将“杀器”们重新收编,机构的名称依旧为“塔”,只是这次,“塔”不再是囚笼,而是防御外敌的坚固堡垒,新来的领导人和再熟悉不过的‘向导首席’约束他们能力不可随意使用的同时也教会他们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人权自由,有了身份的他们被批准后可以全星际乱跑,更多他国的哨兵向导也开始在本国暴乱,加入这个全新的国家,联邦的史书上,以一个人的话总结了这段历史,据说是当年当了两年新“塔”最高执行官兼联邦副理又撂挑子不干的某星盗头头接过烂摊子时留下的。





“积年沉珂一朝除尽,固然会带来撕心裂肺的疼,可非要如此,才有未来。”





















——俩年后——


年过三十依旧看起来青涩得像二十出头的毛小子的郭长官伏了扶快要落地的大框眼镜,继续对压根没认真听他说话的某新任执行官报告道:


“初代哨兵向导们的图像资料当年被有意销毁,怎么也找不到了,领导的意见是,新修缮的联邦特殊历史纪念塔的正中央,挂沈大人兄弟俩的照片,不过这事得征求他们的同意,不过…沈大人他们人呢?”


仍是胡子拉碴却比从前更加成熟的男人笑了一声,低头带上墨镜,他撑在塔尖的阳台上,看着灿金的阳光一点一点析出,透过云层,大型飞船在那厚厚的云海中有序穿行着,远方喷汽生声呼啸而过,男人将一只长腿抬起,搭在栏杆下的砖石边沿,尽是潇洒不羁的派头“你说他们啊,现在…应该在苍茫的星海中,肆意遨游吧…”


旭日缓缓落下,执掌光明的神平等地将万道霞光洒向每片土地,冰冷平滑的镜面上折射出七彩云虹,蔚为昳丽,光将空气中激起的每粒尘子照得分毫毕现,仿佛染上暖阳的温度,街道两旁橡树的叶碧绿欲滴,偶尔从树下经过的人们牟一抬头,会被树叶缝隙中的碎光刺的睁不开眼,情侣们有说有笑着,老人拄着拐杖,看着小孩举着大大的气泡圈,迎风飞出一长串大小不一的斑斓气泡飘向空中,破碎,留下细小水汽,孩童银铃般的笑声回荡着,高高的城堡在阳光余晖中沉默伫立,看着百年来的历史交替和走过的一群又一群人,没有被照耀到的城堡背后,是无人驻足窥探的阴影苍凉。


市郊一所废弃的厂房,被泥土和蜘蛛网缠绕着漆层脱落的发黄墙壁,杂草肆意的生长着,灰尘铺了厚厚一层,宣示着这里长久的沉寂与无人驻足,偶尔有鸟儿停驻在它破了大半的玻璃窗沿上,探头探脑的瞧上几眼又很快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似乎也不愿在这里多待,而在这座厂房的更深处,阳光触及不到的阴影地带,陈旧且低暗的灯管不断的摇晃着,墙灰不时落下,呛起一地灰尘,那灯“滋滋”作响着,一下子“啪——”的一声灭掉却又很快顽强地亮了起来,不知是从前的主人离开时忘了关掉还是野外的探险者曾再次驻留过,而它的地下,却有着一条长长的、潮湿阴冷的通道,通往未知的黑暗深处。


脚步声在这条通道回响着,忽远忽近,不注意时它总回荡在耳边,可待你稍一细听,它又没了声响,两旁立着巨大的玻璃罐,无数暗沉的管子朝里面不断注入未知液体,掩盖了其中的物体,散着幽光,再从罐底徐徐冒出气泡消逝于表层。


一道严丝合缝的金属门内,浑身被肢解的支离破碎,就连头盖骨亦被打开的赤裸人体躺在床上,四肢被钢锁紧缚着不留一丝挣扎的可能,白色的探照灯光打在这具胸膛微微起伏的身体上,你这才发现,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未死去,数不清的胶管连接着这具手术台的身体各处,如实记录它的所有数据,旁边的人脱下了其手上沾满粘稠血液的医用手套,扶了扶快要滑落的镜架,她偏头看向显示仪上面不断浮动的数据,在镜片的反射下遮掩住了嘴边扩散的微笑。


冰冷又精美的手术刀啊,不断在它身下的年轻躯体上描绘着诡丽画卷,刀下生花,亮银刀尖在灯光下泛着璀璨流光,如同一只精灵在不断旋转跳跃着。


血肉从骨骼中分离,这热烈而鲜活的躯体啊,绽开了最好看的颜色,腥血漫过顺着钢板流下,一滴,又一滴,聚拢,又分离,它不断往四周蔓延着 ,诡丽的纹路交织,构成了一朵盛开到极致的曼珠沙华,它不断摇曳着,鲜嫩欲滴,不详的血色愈发浓郁,花儿碎了,血雾蔓延,更多,更艳丽的曼珠沙华不断踊跃,绽放出属于它们的盛态极妍,无数只鲜血淋漓、沾满泥土的干枯手臂从滋养它们的土地中挣扎着伸出,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绝望的哭嚎穿透地狱,终归沉寂


“这么做真的好吗?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怕什么?!为了联邦的荣光,牺牲是必要的,若真能破译了哨兵向导的基因密码,将这些异能者的能力复制到普通人身上,攻占帝国,不!哪怕是地球,乃至征服整个银河系,也不过是时间长远的问题罢了,哪怕是被揭发,那又有何妨?谁会计较带给他们无上力量的‘神’身上,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污垢呢?”


不知名的黑暗深处,罪恶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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