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西

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

【向哨/巍夜】幽州一鹤舞松风(五)

第六章     诺言


十年间,沈巍曾无数次设想过他与沈夜重逢时的情景,温情的、惊喜的、抑或悲伤的,但自从得知弟弟失踪了他便再也没有幻想过,午夜梦回时,他每每从噩梦中惊醒,汗湿透背,梦中,那个原应被全家人娇宠呵护的小人儿被恶人虐待欺辱,瘦小纤细的男孩脸上毫无血色,两颊凹陷,眼里装满了惊惶与泪水,被当做可肆意玩弄的宠物,一旦失去了取悦主人的能力便被丢弃在某个旮沓里,那双美丽的仿佛盛满了星辰大海的漂亮眼睛带着对人世间的无穷绝望与憎恨,就这样永远的闭上了。


斯梦至此,便觉痛彻心扉。


在“塔”多年,他早已不吝于以最大的恶意揣摩他人,也已将自己看作深陷泥沼的困兽,不再期望所谓的救赎,但唯独小夜,只有小夜,他希望自己能够背负起加诸于其身的所有怨恨与残酷,只求世界能够对那人温柔以待。因此这样美好的重逢,是沈巍不曾奢望的。


他感受着手掌下真实的躯体,几乎要落下泪来。



毕竟都早已不是当年的稚嫩男孩,即使多年未见,有太多的话想问想说,兄弟俩也知道眼下并不是谈话的好地方。沈夜忍住泪意,镜片下的眼睛已悄悄微红,他望着眼前俊朗淡漠的男人,忍住哽咽,柔声道:“哥,可以在这等我一下吗,我去和学生说一下。”男人闻言看起来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甚至连一句答复也不给,和记忆中那个会对着他露出温暖笑容的兄长相去甚远,那一刻沈夜也说不清到底是失望还是其他,只觉得心底突然被刺了一下,与哥哥重逢的喜悦也淡了下去,心底蒙上了一层薄冰。


也许,那人对于找到自己的弟弟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开心的,至少,没有他,那么开心,也是,如果是真心想找,怎么会过了十年才找到呢?那层寒冰似乎有越来越厚的趋势,沈夜犹豫着还是放开了手,想着先去和依旧停在原地等待解疑的学生先去解释一下,只是手才刚松开,手心就被覆上了一层人体特有的温度,并不宽厚,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回头一看,那人眼里有着淡淡的惊慌,见他回头,削薄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着急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沈夜却清晰的感受到握着他手的力度明显加强了。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不轻的力道,沈夜心底逐渐蔓延的寒冰忽然就消褪了,他看着他的哥哥——沈巍,那双眼睛似乎永远是平淡无波的,可沈夜却能看出其中暗藏的紧张和期待,嘴角翘了起来,沈夜看着男人,不知怎么竟有些想笑,但比之先涌出来的却是今日不知为何特别泛滥的眼泪,他拿出手帕使劲擦了擦脸,在周围聚集更多人之前对帮自己捡起教材的学生道谢并向他们抱歉,表明下次课上还会再讲那个问题后便拉起兄长的手走出了龙城大学。


同学校教务处发了消息说明今天有急事需要提前离校 ,好在他下午没课,教务处很爽快的给了批准,得到确切的答复,沈夜松了一口气,关闭了终端却始终不敢看身旁的人。


事实上更紧张的应该是沈巍,他看着沈夜,眼底是再明显不过的愧疚和踟蹰,即使从赵云澜给他的资料上看沈夜这些年来过得还不错并没有受什么苦这种愧疚感也没有丝毫减少,那种看着至亲之人被迫从自己身边离开却无能为力的感觉沈巍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细细瞧着身边的人,身形虽较普通男人纤细却绝不瘦弱,脸上也有了一些肉,只是少时病痛不断让他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但通过向导特有的精神力的探测却能感觉到小夜整个人是健康的,想到刚才感受到的小夜的心理活动,沈巍又急又痛,他怎么会不开心呢?能够再次见到弟弟他几乎要感谢上苍对他的仁慈了,只是他也同样羞愧,十年了,沧海桑田变化不过一瞬,他这个做哥哥的却这么没用,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找到弟弟。


公共悬浮车已经行驶了许久,面对多年未见的弟弟,沈巍柔和了常年冰冻的脸,他可能有些紧张、就连语气也有些像是在研究室里审讯犯人一样严肃冷漠,但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虽然话说完他就想打烂自己的嘴: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沈夜眨了眨眼睛,偏头看着见他转过头来面部表情就以可见的速度逐渐僵化的哥哥,由于公共悬浮车上的座位挨得很近沈夜甚至可以感受到沈巍的腿部肌肉在不自觉的紧绷着,终于意识到多年未见的哥哥可能不是对他们的重逢“冷漠”、而可能是只是变得不太擅于表达感情的沈夜与哥哥对视着,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下子缓和了原本存在于周围的淡淡尴尬之感,沈巍莫名的看着听到他的问话便用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自己的弟弟突然一笑,然后沈夜就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拘谨了,不想动用向导的能力去探知弟弟的想法,于是沈巍虽然对这张与他十足相似的脸上出现了这么多鲜活表情感到有那么一丝的不适应,但是眼中的那抹柔和却是藏也藏不住了。


沈巍没有意识到,由始至终,沈夜都未回答他的问题。


眼前是一栋不算现代化的小楼,至少从沈巍的眼光看,是这样的。其实这还是美化过了的,在今天,居然还有人会住在连光缆电梯都没有的老住宅里,设施陈旧,铁栏杆上布满了暗褐色的铁锈,好在楼道还算干净,一路爬上七楼,气不带踹的沈巍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暗暗皱眉,沈夜看出了他的疑惑,有些羞赧的解释道:“因为我刚刚当上讲师不久,学校不分配房子,我工资不高,这里又离学校比较近,所以...”


沈巍默了默,想起前不久在星网上看到的一则新闻,网民给联邦政府的工资最低的前十种公职排了名,教师赫然在榜。


他轻轻一咳,随沈夜进了屋,借打量屋内的摆设掩盖内心的不自在,然后就看到了连张桌子都没有的客厅以及凭借向导的良好视力看到的不远处厨房里即使蒙了一层细灰还依旧锃锃发亮的全套未拆封不锈钢厨具。


沈巍:“......”


沈夜原本苍白俊秀的脸上浮现了一层可疑红晕。


他急忙解释道:“因为是和人合租,平常这里也没有客人回来,然后我一般是在学校吃...”,迎着哥哥一副“你别说了,我都懂,其实你就是懒而已。”的目光,沈夜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低如蚊呐。


沈巍看着沈夜脸颊上的红晕慢慢散开,最终将耳翼和脖颈都染得绯红,低低叹了口气,实在无法想象这些年沈夜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随着沈夜走进他的房间,好在看起来虽然小了点却意外地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别具一格,看得出它的主人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走到窗前,低头拨弄了下花瓶中插着的一朵开得最盛的玫瑰,似乎还能嗅到它散发的淡淡清香,沈巍看着明明是在自己房间却局促的像是误闯主人房间做了坏事的弟弟,脸上羞怯的表情和儿时毫无分别,仿佛那些痛苦从未发生。


他看着沈夜,目光柔软又悲伤,如同注视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砰——”的一声,在沈夜惊讶的目光中,他直直跪在了地上,用精神暗示止住了弟弟想要上前扶他起来的动作,重重给了自己一巴掌,他抬头凝视沈夜再次红得如兔子一样的眼睛,声音颤抖,不复沉稳:“对不起,小夜,哥哥对不起你,害你无依无靠,没了父母,没了哥哥...”,他每说完一句,手就往自己脸上重重打去,不多时就将自己的脸红肿青紫,抹去自己嘴角血迹,沈巍起身,将泪流满面、不住颤抖的人儿拥住,语气小心真挚近乎祈求:“小夜,哥哥会永远保护你,你愿意,再相信我这一次吗?”


小夜,我的弟弟,我沈巍会拼上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所有,你可还愿意,再信我一次?


怀中的人静静听着,良久,沈夜伸手覆上那人并不比自己强壮多少却独自将所有苦难背负的背脊,他怎会不知道,掌心下的这具身体,所承受的痛苦不会比任何人少,他的哥哥啊,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从来只为他人担忧着想,却忘了自己,才是那个最需要人关心照顾的人,不知道,这样的自己,坚强得让人心疼。


“我当然相信你啊!我的傻哥哥。”


怀中人这样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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