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西

笑,全世界便与你同声笑,哭,你便独自哭

【润旭】06:00 情忘

   “你,把彩帐挂到上边。”

   

   “这个灯的摆放位置错了!”

  

   “这蟠桃不够鲜嫩,再去摘几个新鲜的来。”

     

      ......

    

       穗禾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做事,再过不久便是她的姑母天后荼姚的十万岁整大寿,她身为鸟族公主——天后最信任的近亲,自然这筹办天后寿辰的差事就落到了她头上,只是诸事繁多,她又须得亲力亲为,一段日子操劳下来,穗禾公主虽然美艳依旧,眉眼间却还是不免多了一分倦色。正在殿角擦拭桌椅器具的仙娥见穗禾忙得不可开交,一时间注意不到这,便暗暗捅了捅身边一同做事的仙娥,说起闲话来:


    “哎哎,你听说没,这次天后娘娘寿诞,那位殿下,也要来。”


      听了这话,那仙娥擦花瓶的动作停了下来,悄悄低了声音,说道:“你是说,冥界的那位?”


    “除了他,还能有谁?天后娘娘盼了这么多年总算能见着那位了……”


       听到八卦,周围的仙侍仙娥们皆竖起了耳朵,自以为不引人注意的靠了过来。


     “我还听说……”

      

     “……”


       利器划破长空的声音传来,众人只听“嗖——”的一声,三根华贵的青色雀羽就从那说的最起劲的仙娥耳际穿过,深深锲入鎏金制成的龙柱之中,只留末端的尾羽还在微微颤动,众人皆惊,窃窃私语顿时止住。


       穗禾目光冰冷,盯着这群整天只多嘴饶舌不好好做事的仙侍仙娥们,直把他们盯着不住颤抖,最后承受不住的跪在地上不断磕头请求饶恕,望着地上那群自谓神仙却毫无神仙的风骨,此刻抖得像鹌鹑一样的废物们,穗禾涂得殷红的嘴唇轻轻一动,笑得美艳动人,吐出的话却让地上那群所谓的神仙如坠冰窖:


     “身为下等仙侍竟敢妄议天帝天后之事,来人,将他们削去仙籍,贬入六道轮回,受凡间生老病死之苦,五百年内,不得再飞升为仙!”


       守卫九銮殿的天兵们一早便听到了这些闲言碎语,天规森严,天帝陛下天后娘娘又岂能是他们能置喙的,只是碍于身有兵械,不好入内惩治这些小仙,这会子得了穗禾吩咐,立马应是。


     “穗禾公主饶命啊!”那些人原本以为穗禾只是鸟族的公主,不过是仗着有天后娘娘撑腰才能在这天宫里作威作福,是断然不敢动他们这些在天宫里服侍了多年的老人的,可这会子守在外边的天兵天将们都已提着兵器来拿他们了,原本有恃无恐的仙娥仙侍们终于恐慌了,他们成仙多年,好不容易脱了六道轮回,不必再受凡人生老病爱恨别离之苦,哪会有人愿意再受百年之苦,连忙伏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让穗禾饶他们一回,可穗禾哪是会心软的主儿,平日里吩咐点事,这群仙侍总是拖拖拉拉,三催四催都不一定能将事干好,暗地里不知给她使了多少绊子,如今找到了缘由,正好发落了这批不安分的神仙,穗禾长长的裙摆一甩,一瞬间便到了他处。


       暗林深处,一座简朴又不失清贵的纯白宫宇里,层层雪白纱帐遮掩之下,一双凛冽如暗夜寒星的眼睛睁开,很快,冰冷的眼神又柔和下来,化作一泓清泉,眉梢间亦是带了柔柔的笑意。


       身为夜神,司星象之职,布了一整夜星,润玉并未睡下多久,此刻被远处的嘈杂扰醒,他面上却半分气恼之色也无,只是倚在窗沿,感受着微冷的清晨,阳光照射到身上的那一瞬温暖。


        邝露原是天宫太巳仙人的爱女,几百年前自请入璇玑宫侍奉天界大殿下润玉,为不扰殿下安眠,她特意放轻脚步,却不想他已经醒了,连忙上前行礼,见润玉一直望着外面,见她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邝露瞬间意会,回答道:“殿下,今早有几个不懂事的仙娥仙侍多嘴,冒犯了天后,因而被穗禾公主罚下界了,是……关于那位殿下的事。”


     “原来如此。”润玉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外面的嘈杂之声,他乃天帝长子,可幼时一直随母簌离流离在外,万年前才被接回,受了“夜神”的封号,父帝倒是极为看重他这个长子,常让他着手处理政务,只不过他来天宫太晚,不知其中纠葛,父帝也下令不准谈及当年之事,整个天宫对此讳莫如深,因此润玉对于冥界算是他弟弟的那位的了解也只是从旁人嘴里知晓一二的程度。


        旭凤,父帝与母神所生嫡子,乃六界最尊贵的凤凰,比他小了整整两万岁,原应在九重天受万仙膜拜,继享凡人永世香火,凤凰身带琉璃净火,本应是至纯至阳之身,却偏逢阴年阴月阴日的至阴之时诞生,甫一降生,冥界十八层地狱恶鬼哭嚎,三日三夜不休不止,凤身燃着的也不是承袭其母的琉璃净火,而是夹杂了至邪至阴之气的红莲业火,伴随着幼凤的啼声将周围十里一切灵花仙树焚尽,至今寸草不生。


       父帝盛怒,请占卜星官前来预测,得出的却是不详之言:


     “凤凰殿下灾祸缠身,其亲近之人皆不得善终,所求人或物,可望不可即,一生孤寂。”


       父帝太微暴怒,欲杀幼子,被母神制止,母神荼姚卸去天后华服,一身素衣跪于九銮金殿十日十夜,父帝终于心软,将出生未及半月尚在襁褓中的幼子送去冥界,渡化万鬼,非谕不得出。就连旭凤这个名字也是母神央求许久,才得了父神赐名。


       润玉敛眸,忽忆起幼时被母亲藏在洞庭湖底,被其他小鱼精认作是怪物,割龙鳞剐龙角的那些岁月,心性淡薄的他,忽然就对那位素未谋面却和他同样悲惨的二弟有了些许好奇。


       天后娘娘十万岁整寿,普天同庆,其余五界之主也俱亲自携礼或遣了使者前来,数万年清冷肃穆的天宫也难得的热闹了起来。


       礼官立于大殿天帝宝座之旁,大声宣读着到座的宾客名单:

    

     “魔界卞城王与其女鎏英公主到!”


     “花界众芳主到!”


     “风神水神到!”


       ……

  

      “冥界冥王旭凤殿下到!”


       荼媱竭力掩饰着激动,盯着缓缓往殿中央走来的黑袍绝美男子——她的孩子不放,在那人周身环视着,瞧着他与上次相比是不是又长高了,胖了还是瘦了,不放过一丝一毫,精心涂了丹蔻的玉手紧紧抓着身下凤椅的扶手,力道之大,几近要将上头的镶嵌的宝石抠了下来,才勉强按捺住起身将自那日被送去冥界之日起,难得相见的孩儿,拥入怀中。


       那人长身玉立,一袭黑衣迤地,用暗金绣线勾勒而成的九天金凤跃然于其上,贵不可言,周身半件环佩挂饰也无,如墨长发散落及腰,只用一根凤簪松松拘着,容色冷淡,风华无双。随着那人缓缓走近,众人的目光皆都不由自主的聚集在他身上,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待那人行礼过后,走至座位静静坐下,殿内才又复起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声,只是眼神却不由自主的往那人坐的地方看去,不时瞥上一眼,不知情者暗暗探询,知晓当年之事者则随意透露一二,吊足了众人的好奇心,同情者有之,不屑者有之,冷漠者有之,众生百态,莫过如是。


       那人端坐于坐席之上,浅浅啜着手中的一杯清酒,遗世独立,将外界诸事尽数隔开,仿佛众人口中说的不是他,那些人流言私语的事也并未同他有半分相干。然而润玉却从那自始至终挺得笔直的背脊中,读出了几分再熟悉不过的孤寂,那是一种不知自何时起便萦绕于心、似跗骨之蛆般挥之不去、能将人逼得发疯的,感觉。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无论再怎样不舍,该离开的,终究要离开。


       荼媱站在冥界与天界的交界处,目送着旭凤离开,含泪微笑看着自己亏欠良多的孩子一步步走入地狱深处,被黑暗吞没,待地狱之门完全合上隔绝二界时,她才敛了笑容,攥紧胸口挣扎着吐出一口鲜血来,喘息间因动作过大发髻不免有些凌乱,因而露出了层层乌丝之下被其主人一直小心掩着的丝丝银发,衬着天后荼姚美艳如昨的容颜 ,更觉刺眼。


       旭凤走进冥殿,他的身后,一扇扇厚重的铜门随之关上,隔绝了所有温度和光芒。偌大的宫殿,只有他孤身一人,伴随着地狱最深处隐隐传来的厉鬼哭嚎,旭凤掌中燃起一缕明火,点亮了幽暗的宫殿,走到案前,执起离开前未曾看完的那一卷书,细细翻阅起来。


       另一侧,润玉看着夜空中璀璨的星辰,若有所思。


    “殿下,天界大殿下润玉求见。”伫守在殿外的燎原听了地府鬼差的禀告,传话道。


      拨动琴弦的手指顿住,旭凤起身,走到案架旁,在盛了清水的铜盆里浣了手,又拿起置于边沿的布巾吸净手上的水渍,一旁侍立的书童了听和飞絮二人会意,将箜篌撤了下去。


    “请他进来。”


       润玉进得冥王殿宇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景象,寂冷阴森的大殿内,只有几簇笼在灯罩中忽明忽暗的业火抵抗着黑暗的侵袭,冥王府离十八层地狱最近,空气不时中不时就会传来厉鬼被红莲业火焚烧吞噬的哀泣怨喝声,那人却恍若未闻,还未完全褪去少年青涩的青年身形单薄,仅披了一件墨色纱衣,此刻斟了一杯清茶向他推去,露出了墨衣掩盖下的皓白手腕。


       太冷了……他抑制住突如其来想为那人驱散寒冷的想法,端起旭凤递过来的茶杯,饮了一口,清甜甘冽,同这人一样。


       旭凤一双美丽凤眼冷冷的看着润玉,眸中无悲无喜,道:“大殿下不在天宫处理政务,观象布星,怎么有空入冥界?”润玉正欣赏着旭凤殿内的摆设,目光触及放置于殿宇一角的凤首箜篌,闻言回过头去,笑道:“母神能来冥府看你,我就不能了,况且,按理来说,你应当唤我一声兄长,二弟。”


        旭凤是真的有些疑惑了,从小至大,因占卜星官那一句“亲近之人尽不得善终”的预言,旁人皆避他不及,就连冥府的那些鬼差见他也是颤颤巍巍,唯恐近他三丈以内染了晦气,可从这双温润干净的眼睛里,他竟找不出哪怕一丝恐惧或者嫌恶来,会这样看着他的,除了母神,便只有眼前之人了。


       润玉目光淡然,与天界众仙传着的人如其名的夜神大殿并无二样,任由旭凤审视着。良久,跪坐的蒲团之上的冥王殿下周身的冰冷与防备似松融了些,薄唇微动:


       “……兄长。”


         润玉眸中笑意愈深。


         旭凤无召不得出冥界,润玉便常去冥界找他,或携几本杂谈,或提一壶果酒,有时什么也不带,不过同旭凤讲一讲六界的趣事,那人静静听着,偶尔插上几句话,不再拒绝他的靠近,眼中也多了几分温柔缱绻的笑意,两人或站或坐,或椅或靠,这样看着,便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奇怪的是,两颗冰冷孤寂的心靠在一起,竟是,暖的。


       受伤的两只幼兽依偎在一起,为彼此舔舐着伤口,日子一长,爱的火焰便如那无法熄灭的业火般,愈燃愈烈。


       摇曳的火焰,凌乱的衣物,交缠的身影,悖谬的情感,乱了!一切都乱了!清瘦却不失精悍的身躯牢牢压住身下人,十指相扣,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连,水龙深深锲入凤凰的火热深处 ,朝着那软了身子的凤凰最敏感的点缓缓碾磨 ,高傲凤凰流下清泪,清越婉转的哀啼却激起了水龙更多的兽性。


       那是穷尽一生终不复有的极乐。


       只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


       这毕生不得见人的短暂爱恋终于还是被发现了,天帝太微暴怒,遣雷公电母引天雷,劈断这不容于世的悖恋。那场天雷,持续了很久,声势浩荡得仿佛要将整个天际劈裂,红莲业火染红天边,如晚霞般绚丽。九九天雷,力量层层叠加,及至最后一道,其威力可毁天灭地,旭凤望向身畔至始至终牢牢将他护在身下遍体鳞伤的润玉,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起身,化为九天金凤,为重伤无法动弹的白龙挡住了劈向地面的最后一道雷劫。


     “不——!!!”


       被禁锢于天帝身旁的荼姚目呲欲裂,喉中涌起一阵腥甜,下一刻,红得凄厉的鲜血洒在她纯白华贵的裙摆之上。


       凤凰坠地,金红的尾羽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附着于其上的红莲业火渐渐便浅变淡,最后归于虚无。


       润玉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拥住了坠落的人儿,眸中死寂一片,再没了从前的清润笑意。


       旭凤颤抖着将手伸出,抚上那人带着血污的脸庞,嘴角带了一抹极清极美的笑意,替润玉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最后看了一眼远处昏去的母亲,眸中生机渐渐断绝,真身化为一粒粒细小如萤火的光点,飞向了天际。


      太微撤去结界,看着这个他曾寄予厚望的长子,语气冰冷,毫无次子逝去的伤心之意:“润玉,为帝王者,必须断情绝爱,你太令我失望了!”


       白龙再不复矜贵,伤痕累累,一身褴褛,他怔怔的看着消逝于天际的荧黄光点,听着这番诛心之言,闭眼,“呵呵”笑了起来,那笑声由小至大,带了无尽疯狂和冷意,饶是太微也有些被震慑到,察觉自己心中竟生出了惧意,天帝皱眉,再也维持不了他那高高在上的威严面孔:“你笑什么!”


       一掌挥出,原本便已支撑不住的人瞬间就被打得五脏俱裂,囫囵吐出一口血来,润玉却还是笑着,不顾喉间溢出的鲜血。


       他死死盯着这个拥有至高权利的天帝,眸中的恨意褪去,神色甚至说得上平静,道:“父帝,不,太微,我很可怜你,你抛弃了母亲,利用她对你的爱将龙鱼族将水神的势力削弱就不管我们母子的死活,母神原也爱你,你却一味听信那占卜星官的所谓预言,让他们母子分离数万年,将她对你的爱挥霍殆尽,太微,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爱你了。”


     “你!”

      

       太微恨恨的看着他一掌就能杀死的长子,眼底带了恼怒和杀意,只可惜这人是他唯一的子嗣了,杀不得,突然,他笑了一声,想到了什么,狞笑道:“既然你说这世间再无人爱本帝,那你就试试无法爱人是怎样的感觉吧!”太微掌中唤出一枚发着微光的丹药,对毫无反抗之力的润玉道:“此物名唤陨丹,服下此物的人,再也不能爱任何人了”,将丹药拍入润玉体内,天帝脸上又戴上了冷酷威严的笑,仿佛刚才露出狰狞之色的人不是他般。


     “你能记得所有的事,可你不再会有感情,那些美好的、痛苦的情感,你将再也感受不到,无情,无欲,润玉,我的好儿子,这就是你的命!”


       润玉一身血污躺着地上,感受着那些曾经给过他快乐和悲伤的鲜妍情感一点点褪去,他竭力挽留,却离它越来越远……


       他看着被那人的鲜血燃的绚烂的天空,微微一笑。


     “我润玉,在此祝愿,九重天界的每一任天帝,全都如父帝您说的,断情绝爱,不得善终!”




       冥界的这一任冥王名唤旭凤,乃是自先天后荼姚之后六界内仅存的一只凤凰,身份尊贵,容颜更是无双,只可惜性子冷漠,不解风情,硬生生逼退了不少芳心暗动的仙子魔女们。冥王旭凤并不是自母体降生的,而是涅槃,据说是他的母亲——天后荼姚燃尽自身全部精血换了旭凤一次重生,他活了过来,却忘了过往一切,向旁人问及此事,他们却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杀了一般的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时间长了,他也就不愿再追究 ,无论是人或神,终究还是要向前看的。


       先天帝太微病逝,天界大殿下以雷霆之势登上帝位,六界诸灵莫不臣服,据说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如今的天帝陛下他也曾见过几面,面上带笑,眼睛却是冷的,他每每见了,心口总会传来莫名的钝痛之感,如此几次,每当要见那人时,他总会寻些借口躲过去,自此,相安无事。过去的事他虽已忘了个干净,但每每入睡,梦中总会出现一人带笑的眉眼,他依稀记得,自己应是同那人十分亲密的,却怎么也看不清那人是谁,那双似盛满了无限柔光的眼睛在黑夜里静静看着他,里头蕴着的不是旁人的畏惧,更不是欲望与算计,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此后一生,旭凤遍寻六界,却再未见过 ,那样美的双眼。


     “凤凰?凤凰?!”有人在轻轻拉扯着他的衣袖,将旭凤从思绪牵引出来。


       他不动神色的将衣袖抽回,转身望向来人,这人自称锦觅,是花界的一只小葡萄精,是他出冥界抓几只从地府逃出的恶鬼时所救之人,初时有些惧他,后来见他灵力高强,又无意伤她,不知怎的自此便缠上了他,整日“凤凰”“凤凰”的大呼小叫着。


       锦觅容貌俏丽,却性子单纯,活泼好动的很,见旭凤幌神,便凑上前来疑惑的看着他。“凤凰,你想什么呢?都不理我。”旭凤瞧着眼前人澄澈无瑕的眼睛,恍惚间便与梦里的那双渐渐重合起来。


     “没什么。”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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